67.從聽話始,到聽話終
借用弗洛姆的概念,思想改造的最終目的,是建立起權威主義良心。所謂權威主義良心,是指外在權威的内在化。當人與權威仍處於外在的關係時,人服從權威主要是出於對懲罰的畏懼和對獎賞的渴望。他知道他是在服從别人而不是在服從自己。權威的内在化意味着權威成為自我的一部分,從而使得服從權威也就是服從自己。我們被要求聽黨的話,聽毛主席的話。但是黨並不滿足於我們衹是消極、被動地聽話,黨還要求我們努力學習,認真改造,“自覺地掌握無產階級世界觀”。我們被要求同時接受兩種權威:一個是黨的權威、領袖的權威,另一個是理念的權威、思想的權威。一事當前,我們既需要聽從黨的指示,又需要遵循理論的要求。不錯,我們一直被告知這兩種權威是同一的,但實際上,我們越投入現實的政治生活,越認真地學習理論,我們就越會發現這兩種權威之間有矛盾。眾所週知,權威主義的首要禁令是反對個人自認權威,然而,“自覺掌握無產階級世界觀”這一要求,倘若被人們認真實行,那却正是我們自認權威。我們知道,在權威主義之下,不服從是最大的罪惡,可是,當黨的權威與理念的權威發生衝突時,對任何一個的服從都意味着對另一個的不服從,我們又將如何是好呢?在弗羅依德那裹,隨着“超我”即父親形象的建立,真實的父親要麽退隱,要麼被殺(俄狄浦斯情結)。在思想改造中却不然。那個外在的權威在人們心中内在化之後,依然外在地存在。這樣,“超我”也就始終確立不起來了。
结果是很清楚的。不論在起初我們如何真誠地相信,黨號召我們思想改造是為了幫助我們自覺地掌握正確的世界觀,或遲或早,我們總會發現,它所希望並强求於我們的,衹不過是“聽話”而已。從聽話始,到聽話終。區别在於:假如在先前,我們的“聽話”還帶有較多的自願的話,那麽,越到後來,它越帶有强迫性。如果說,權威主義良心是良心發展的初級階段,那麽,我們就必須說,思想改造充其量是建立權威主義良心。但更惡劣的是,它竭力阻擋良心向着高級階段發展。既然人心具有追求獨立自主的天然發展趨勢,因此,思想改造越來越需要依賴暴力的威脅才能維持住它的所謂成就。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會出於恐懼而表示順從,同時,却又會矢口否認其順從是出於恐懼。這種人將被奉為思想改造成功的典範。誰能說這就不是毛澤束的本來目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