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九十年代以來,“革命”一
詞開始背時,“反革命”一詞開始轉運。很多人公開宣稱自己“反
對革命”,公開聲明要“告別革命”,甚至直截了當地宣布自己就是
“反革命”。
這無疑是一種驚人的變化。曾幾何時,“革命”是中國人心目
中最神圣的詞匯,而“反革命”則是最邪惡也最可怕的罪名。有多
少人忍辱負重一輩子,就是為了證明自己是“革命的”;有多少人
含冤自殺,僅僅是為了表白自己不是“反革命”。
不過,稍加考察便可發現,其實,這一變化遠遠不象乍一看去
的那么驚人。“反革命”一詞的“平反”,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詞義
的變化。現在人們說的“反革命”和當年說的“反革命”根本不是
同一樣東西。
在毛時代,說你是反革命,其實就是指你反對中共政權;現在
說的反對革命,意思是反對革現行政權的命,也就是反對革中共政
權的命,也就是反對用激烈的方式反對中共政權。同樣是“打倒共
產黨”這個口號,放在毛時代會被扣上“反革命”的罪名;放在今
天則會招致那些自稱“反革命”的人的反對,反對的理由是因為你
要“革命”太“革命”。
由此可見,“反革命”這個詞,在過去和現在非但不是指的同
一件事,而且是指的兩件幾乎相反的事。過去說的“反革命”,差
不多就是今天說的“革命”。今天某些人的“反對革命”,翻譯成過
去的語言,差不多就是反對反對革命,或反反革命。負負得正,今
天的“反革命”差不多就是過去的“革命”。
造成上述顛三倒四的原因,顯然和人們對“革命”和“反革命”
的定義有關。如果我們把革命定義為用激烈的手段(
通常指暴力手
段)
改變現行政權或制度,那么我們就應該說,在毛時代,把激烈
反對中共政權的人說成“反革命”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他們才是真
正的革命者;當時的“革命者”激烈地反對別人改變現行政權,這
些人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共產黨早先是在野黨,是革命黨,四九年
后成了在朝黨,從而也就成了保守黨或反革命黨;可是共產黨偏偏
還要繼續沿用過去在野時的稱呼,繼續把自己稱為革命黨,繼續把
反對者稱為反革命。這就導致大量的自相矛盾。類似的事例還很多,
譬如在毛時代的農村,富農不富,而且往往比誰都貧窮,但仍然被
叫做富農;在七億人中,毛澤東明明最是有產階級,可是大家都說
他最無產階級。
撇開上述種種荒謬不提,我這里只打算談談“反對革命”。在
這里,我還不去討論諸如“暴力革命是否應該一概反對”和“人民
是否擁有革命的權利”一類問題,我只想說,當反革命也不容易。
你反革命嗎?你反對別人用激烈的方式,用暴力的方式改變現
行政權嗎?那末我問你,你反不反革命政權,你反不反對用暴力革
命建立起來的政權呢?如果你說你不反對,那你就不合乎邏輯了,
你就算不上反革命了,因為你不是反對革命,你只是反對沒成功的
革命而已。你這種反對一文不值,你無非是接受成王敗寇的邏輯,
你無非是永遠站在得勝者一邊的投機分子,永遠站在權勢者一邊的
勢利眼罷了。結論很簡單,你要反對革命,你就必須反對革命政權,
你就必須反對通過暴力革命而建立的政權。中共政權正是一個通過
暴力革命而建立的政權,所以你就必須反對中共政權。古人說:可
以馬上得天下,不可以馬上治天下。這就是說,靠暴力奪天下或許
情有可原,靠暴力治天下卻萬不可恕。中共政權不單是靠暴力而起
家,而且直到今天它還在靠暴力來維持,還在用暴力鎮壓人民,不
準人民用和平的方式表示反對,所以尤其不能原諒,所以對這樣的
政權我們必須堅決反對。我們主張用和平的方式反對,而反對的目
的就是贏得和平反對的權利。有人說,現在的中共政權已經變了,
已經不共產了,已經走資本主義了,已經三個代表了,中國的經濟
改革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等等等等,所以我們就不該再反對了。
不對,中共的這些變化和我們該不該反對它是不相干的。只要中共
依然拒絕和平反對的權利,我們就必須反對之。我先前講過“我愿
意擁護一個可以反對的政權,我堅決反對那種只準擁護的政權”,
大致也是這個意思。◆
200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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