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嚴格說來,2000
年并不是新世紀、新千年的開端,2001
年才是;不過,它仍不失為人們整體性地反思過去、展望未來的一
個恰當時刻。和上個世紀末普遍洋溢的樂觀高調相比,今天的人們
對新世紀的期待就謹慎多了。這或許正是二十世紀給我們留下的一
份遺產。
幾乎貫穿整個二十世紀的最重大的事件,莫過於共產主義的興
起與衰亡。一部共產主義興亡史告訴我們,人們是怎樣為了在人間
建立天堂而實際上造成了地獄。它告訴我們,人間不可能成為天堂,
但完全有可能成為地獄;世界不可能變得太好,但完全有可能變得
太壞;烏托邦死了,其實它從來就不曾活過;古拉格卻并沒有真正
死去,它完全可能死灰復燃。當人類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共產主義
的惡夢時,我們不應該忘記,自由、文明既是強韌的,又是脆弱的;
唯有永恒的警惕,才能使我們避免重蹈覆轍。
不幸的是,在中國,共產主義的惡夢還沒有結束。誠然,中國
的共產主義已經一變再變,面目全非;但是,一黨專制還沒有變,
對人的自由與尊嚴的蔑視與蹂躪還沒有變。別以為今天暴政壓迫的
只有少數人;暴政只壓迫了少數人的身體,它同時也在壓迫多數人
的靈魂。在這一點上,今天比昨天恐怕還要惡劣。昨天,是狂信者
壓迫異議者;今天,是一些什么都不信的人在壓迫那些有信念的
人。昨天,暴政壓迫能夠得逞,靠的是多數人認識上的愚昧;今
天,暴政壓迫還能夠得逞,靠的是多數人道德上的沉淪。歷史多少
還能原諒昨天我們對暴政的附合,歷史不能原諒今天我們對暴政的
沉默——如果我們就這樣沉默下去的話。
因此,迎接新世紀、新千年,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最迫切的
事情就是如何盡快地結束中共極權專制。
極權統治是很奇特的。只要極權統治還存在,由於它外表上的
全能,一般人難免困惑:
象這樣一種統治,怎么能夠垮臺?
然而,
一旦極權統治垮臺,由於它早就人心喪盡,人們又難免困惑:
象這
樣一種統治,當年怎么還能存在?
蘇東波過去十年了,凡是一黨專
制倒下的地方,沒有一個再能復辟。一個制度一朝失敗,就失敗得
如此徹底,這在歷史上似乎也沒有先例。
有人用俄國轉型後的舉步維艱否定當年的轉型,殊不知轉型後
的困境正反過來證明轉型的必要,正反過來證明舊體制禍害深重。
如果舊體制一經轉型便手到病除,百廢俱興,那固然證明新體制的
優越,但反過來也證明舊體制的禍害有限。不錯,我們說過共產專
制是民主的反面教員,但是,我們從沒說過共產專制是民主的預科
班。
有人用中國經濟的繁榮否定政治改革的必要,殊不知政改的滯
後已經把中國、包括把中國的經濟帶入了陷阱。僅以經濟上的腐敗
為例,腐敗已成為中國經濟的癌癥。日前,印尼新政府財政部長郭
建義講話,講到肅貪反腐工作的高度困難。不大力肅貪反腐,新政
府無法取信於民,人心不服;若大刀闊斧肅貪反腐,由於貪腐早已
滲透整個國家的政治經濟系統,勢必傷筋動骨,弄不好很可能令整
個經濟癱瘓。郭建義說,世界貨幣基金會對此也苦無良策。盡人皆
知,中國的腐敗比起印尼來,不僅程度更甚,而且性質更劣。正如
我們先前講過的,當人民還懾於專制淫威,還沒有發言權時,他們
只好忍受,只好滿足於從權勢者豪華筵席上撈取一點殘羹剩菜,一
旦他們贏得了民主權利後,情況又會如何呢?
於是就有人說,中國不能自由民主,否則必將天下大亂。這是
用專制本身造成的禍害反過來再為專制本身辯護,其邏輯荒謬絕
倫。古人說:
防民之口,勝於防川,川壅則潰,傷人必多。這話本
是用來告誡當權者不可堵塞言路的。現在竟有人反其意而用之,既
然川已壅到一觸即潰的程度,只有繼續堵下去,把一切“動亂”因
素扼殺在萌芽狀態。禍國殃民,莫過於此。
正確的答案只有一個,中國必須走上自由民主之路。我們深知
這不是一條平坦筆直之路,它需要理想與信念,需要勇氣與智慧,
需要耐性與韌性,還需要妥協與寬容。二十世紀,如戈爾丁所言,
是“人類歷史上最血腥動蕩的一個世紀”;然而,這樣的一個世紀
卻是以自由的空前勝利而告終。我們都是從最悲慘、最黑暗歲月走
過來的人,未來沒有什么能再迫使我們恐懼和畏縮不前。讓我們以
堅定而穩健的姿態,迎接2000
年,迎接新世紀的光明。◆
199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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