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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一 甚麼是思想改造 二 思想改造何以可能 三 人的馴化 四 關於躲避 五 開於反叛 六 爭取思想自由 七 餘論 附錄:從周舵《我母親的自殺》一文談起

人的馴化、躲避與反叛

第六章 爭取思想自由

胡 平 (香港 亞洲科学出版社 19996月, 电子版 20078)

95.為甚麼有些深受共產黨迫害的人還要繼續表示對黨忠誠

    一九八五年,北京大學教授樂黛雲寫了一本名為《走向暴風雨》的自傳。在書中,作者回顧了她自反右運動直到“文革”期間所遭遇到的坎坷經歷。引人注意的一點是,在評述了那不堪回首的惡夢之後,樂黛雲此書的結尾却是她重新加入了一九五八年曾將她逐出門外的共產黨組織。這種情況决不是個别的。事實上,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被開除出黨的人們,隨着平反、恢復名譽,绝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都重新回到了黨组織之内。有些原來不是黨員的.在摘了“右派”或“反革命”的帽子之後,也紛紛提出入黨的要求,其中確有不少被批准入黨。由此就引出了一個十分深刻的問題:這些人既然深受共產黨的迫害,為甚麽到頭來還要認同那個黨,宣誓效忠於那個黨呢?

    這裹的原因比較複雜,不可一概而論。

    原因之一也許是為了自保,為了獲得進一步的安全感。

    從表面上看,一個人受到了共產黨那麼殘酷的迫害,到頭來還要宣誓對它效忠,這不是十足道地的受虐狂麽?其實問題没這麼簡單。當一個人遭受黨的殘酷迫害時,他很容易產生兩種感受,一是怨恨黨的殘酷,一是深感黨的强大。前者軀使你反抗,後者驅使你依從。假如你發現自己没有勇氣或没有力量反抗迫害者,那麽你就會覺得.免除迫害的最穩妥辦法就是贏得迫害者的接納,使自己成為迫害者隊伍中之一員。所謂成為迫害者隊伍中之一員,那倒不一定意味着你自己也非要參與對其他人的迫害不可——很多原先的受害者在重新入黨後都拒绝參與對他人的迫害。他們祇是希望不再被黨視為異己,衹是希望被黨視為“自己人”而已。

    對於樂黛雲一類人來說,情況可能還要複雜些。你曾經是黨員,黨把你開除出黨。如今,黨承認它搞錯了.黨給你平了反,下一步,順理成章的是你將恢復黨籍。不是你重新要求入黨,也許你根本無意重新入黨,是黨重新把黨籍送還於你。這就使你很為難。因為你發現倘若你在這種情況下拒绝接受黨送還的黨籍,差不多等於是向黨公開表示你的不滿或不屑。“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話,本義是挖苦一個人不識好歹,不服軟而服硬。然而在專制政治下,你不吃敬酒,緊接着對方就會逼着你吃罰酒,你缺少中間狀態。你幾乎衹能在敬酒與罰酒中二者擇一。中國古代有個破家縣令的故事,講的是一位新上任的知縣,附庸風雅而氣度狹窄。他主動邀請當地一位布衣名士來家赴宴,那位名士因故没來。這位知縣便認定别人是没把他放在眼裹,於是惱羞成怒,挖空心思地設計陷害,直搞得那位名士家破人亡。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一個事例。共產黨妄自尊大,它以為别人個個都該向它積極靠攏才對。如果你本來不是黨員,如果你從未表示過向黨組織靠攏,那還好說。黨可以認為那是因為你自慚形穢,不敢高攀,那愈發襯託出黨的偉大,起碼無損於黨的偉大。但如今却是黨要親手把黨籍送還於你而你却拒之不受,那豈不是當面讓黨難堪?考慮到你過去曾受過黨的錯誤處理,那難道不表明你對黨懷恨在心?偏偏黨又大權在握,你的危險可想而知。這樣看來,一個前“反黨份子”被黨脱帽加冕,想不受也難。

    記得在一九八五年的一天,一位朋友告訴我他遇到了一件麻煩事。這位朋友在專業上很出色,在單位裹人緣也好,黨组織鄭重地找他談話,鼓勵他争取入黨。自“四人幫”垮臺後,共產黨的組織方針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過去,共產黨把入黨的標準提得很高,許多人——尤其是知識份子——拚命争取猶不得入。如今,共產黨為了改善形象,開始注意到要把那些業務出色,又有羣眾基礎的人拉入黨内。黨内開明派則希望借此發展黨内開明力量。我這位朋友未嘗不明白入黨的種種好處,衹是出於自己的政治信念和政治道德,他無法再向共產黨表示認同。然而,這位朋友又擔心,如果自己直接了當地予以拒绝,會不會讓黨看出自己有“反骨”,反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他採取了沉默的方式,以對黨的邀請不作回應的方式作出了他的回應。我自己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可見,當黨向你招手時,拒绝也不是容易的事。

    另外有幾位朋友,過去參加過民主運動,因而被黨打入另册,列為“内控人員”,他們却要主動地寫申請書争取入黨。其實他們明知黨組織不會批准他們的申請,他們本來也無意進入黨内。他們這樣做,無非是虚棍一槍,讓黨不大好下手整治自己而已:“我們是積極争取入黨的,你怎麽還說我們反黨呢?”這又是以入黨來保護自己的一種情況。

    當然,我們也不能排除另一種情況。在那些多年挨整而仍然希求入黨或回到黨内的人之中,也有些人可能依然存有幾分當年的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動機。在《走向暴風雨》的结尾,樂黛雲重新回到黨内。最後一句,作者寫道:“我知道我必須嘗試。”這句話多少表達出一種飽經失望仍不甘放棄的心理。

    所謂不甘放棄,包含兩種意思。其一是不甘放棄對黨的希望。我們知道,大批先前被黨逐出黨外或拒之門外的人之所以能够入黨或重回黨内,一般是由於黨的政治路線出現了重大的修正。這就使他們再度燃起希望:雖然黨在過去的表現令人失望,可如今既然它多少已經有所醒悟,也許今後會變得好一些吧。不甘放棄的另一個意思是不甘放棄自己青春時期的熱情與夢想。人都有保持自身一貫性的傾向。人不情願否定自己。對不少人而言,共產黨有如初戀的對象,不管此後經歷了多少滄桑巨變,人事兩非,早不復當年光景,但衹要有機會,許多人還是想重續舊夢,抓住再試一試的。赫契曼指出,一個組織的入場費越昂貴,其成員反而越是不肯輕言退出,因為他希望證明自己付出那麽高的代價是正確的。培根早就講過,常見不良的丈夫却有忠誠賢惠的妻子,當然,這些不良的丈夫必須是做妻子的不顧親友之可否而自己選擇的,所以她們會竭盡全力維繫婚姻,千方百計地幫助丈夫有所改進,從而證明自己當年的選擇並非錯誤。

    講到忠誠,我們不妨再說上幾句。忠誠是一種主動給予的熱情。忠誠的前提是當事者享有選擇的自由。赫契曼講得好:“要說對一個具有牢不可破的壟斷性的公司、政黨或組織保持忠誠,那根本是没有意義的。”3過去,人們常常把那些飽受迫害但依舊表示對黨忠誠的行為稱為“愚忠”。其實,愚忠這個詞並不準確。例如在一九八七年那次反自由化運動中,中共下令將方勵之、劉賓雁和王若望等人開除出黨。對此,方勵之表現得很坦然,劉賓雁則顯得有些不情願,於是有人就批評劉賓雁對共產黨太“愚忠”。但事情看來並非如此。劉賓雁自己講,他和方勵之不一樣,方勵之被開除出黨還可以繼續當他的科學家,繼續從事他的天體物理研究——一九八七年的反自由化相對而言不那麽嚴厲,而他是一個作家,一個記者,一旦被最高當局點名批判,開除出黨,那便意味着他從此失去了在公開論壇講話發表文章的機會,從而也就使他難以繼續履行作家和記者的職能。由此可見,劉賓雁希望保住黨籍,主要的考慮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發言資格,這和愚忠倒未必有多少關係。在不忠不行的情況下,無所謂忠;做出忠的樣子,未必是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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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d 03/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