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從“殺鷄嚇猴”到“殺猴嚇猴”
顯然,在共產黨統治下,壓力並不都是無形的。從一開始,共產黨就用毫不含糊的語言告訴人們:反對它將意味着甚麽。
不談國共内戰,不談延安整風,我們衹說一九四九年之後。單單是土改和鎮反,就已經造成史無前例的政治迫害。當然是政治迫害,因為受害者绝大多數都没有從事反對新政權的任何行動,其中包括了大量的知識份子,所以毛澤東才宣佈鎮反比焚書坑儒要厲害一百倍。我把這一類迫害稱為“殺雞嚇猴”,因為其受害者,從理論上講,都是那些按照其身份而被歸入“敵人”的一批人,那横竪在表面上還是和其他人和其他知識份子有一種可以外在判明的界限。但是它所造成的恐怖效應,無疑已强烈地施加到各種入的心靈上。在楊絳女士的小說《洗澡》中,我們可以讀到若干知識份子面臨思想改造時的窘態,許多人是那麽急切向地向共產黨乞憐討好,並往往不惜對自己横加誣蔑。他們這樣做,绝大多數不是為了向上爬,衹是唯恐往下掉。因為往下掉實在太可怕,也太容易了。在江文先生的小說《浪淘沙》裏,我們可以瞭解到,在一九五七年“鳴放”期間,不少人的批評意見,就是針對着此前的數次運動:土改、鎮反、三反、五反。這些批評意見直到“鳴放”期間才被公開提出,可見在此之前一般人的恐懼有多麼深重。其實,所謂“嗚放”過程本身就十分說明問題。起初是鴉雀無聲,以致於當局必須反復動員鼓勵,爾後才有一些膽大的或地位較高的人開始公開批評。當時費孝通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知識份子的早春天氣》,據說在知識界引起廣泛的共鳴。這豈不意味着在這些知識份子的感覺中,相對於此時的“乍暖還寒”此前的政治氣候簡直就是一片嚴冬嗎?這便足以證明五十年代初期知識界的“一致擁護”是多麽虚假。這就是“殺雞嚇猴”造成的效應。
在“殺鷄嚇猴”之後不久,共產黨又直接開始了“殺猴嚇猴”。批胡風運動肇其端,“反右”是其第一次高潮。從這時起,“人民”和“敵人”之間已經失去了任何外在的辨别標準。每一個人,隨時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間由“人民”變成”敵人”。“身份罪”擴大到了“思想罪”。再加上没有任何像樣的司法程序,定罪一般都是十分武斷,十分任意的;而懲罰的殘酷性,也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最初想像。於是,恐怖就成了“新中國”政治舞臺上唯一持續不變的背景。這也是所謂思想改造運動最基本的組成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