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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定购信息 自序 1 閱盡滄桑 2 評毛澤東 3 統獨問題 4 民主轉型 5 開卷有益 6 時事縱橫

數人頭勝過砍人頭  第一輯 閱盡滄桑

從超女現象看中國人是否政治冷感

胡 平 (20059)

    最近,由湖南衛視主辦的超級女聲大賽造成了空前的轟動效

應。全國報名參賽人數高達15 萬;超過 2000 萬觀眾每周熱切關注,

總共收視人次超過四億。報道“超女”的媒體超過一百家。在網絡上,

新浪“超女”專題留言接近200 多萬條,Google 相關網頁接近120

萬頁……。這一系列天文數字造就了所謂“超女現象”,并引發了

各方人士的多種解讀,成為人們認識當今中國的一個重要窗口。

 

超女與民主

 

    超女大賽的特點是:每個人(16 歲以上的女性)都可以參加

比賽,每個人都可以充當裁判(用手機短信投票)。在這一點上,

它確實和開放的民主競選很有幾分相似。于是,有不少人從超女聯

想到民主。活躍的網上評論家安替說:“我是比較早寫社論把超女

往民主方向拔高的,至今我還覺得網友的這句話說得最得我心:‘這

一輩子想選個總統恐怕是辦不到了,我就選一個喜歡的女娃子。’

超女當然不是民主,但它是缺乏民主的13 億中國人對民主的幻想。

想到這里,我為我中華悲涼。”安替進一步發問:“超女能讓這么多

人瘋狂,那超男——總統和議員大選呢?那會瘋狂到什么地步?”

安替說:“我在臺灣感受到了這種瘋狂。臺灣大選的時候,那種掃

街、拜票、站臺、游行,把幾乎所有的人都卷入了超級風暴中。我

們今天看到玉米們在街上發傳單、搶手機,我們也可以想見,她們

如果加入了某議員的助選團,那么她們的選戰一定是全球最瘋狂

的。我們甚至都能看到那天,中國真正實現大選那天,你會發現中

國一下子會出現無數可以傲視全球的英雄。一次超女,就能出現張

靚穎唱歌這么好聽的人,如果中國大選,那么選出100 個馬英九算

什么啊? 13 億啊!臺灣才2300 萬啊!”

    不同政見代表人物劉曉波表示,盡管他在某種意義上認同對“超

女”的社會意義的評價,特別是在顛覆央視壟斷地位和御用精英的

文化霸權的意義上,超女具有多元化和平民化的社會意義。但也必

須看到,人們從“超女”中讀出的微言大義,與其說是高抬了“超女”,

不如是出于對央視壟斷的厭惡和憤怒。所以,對“超女”普及民主

和有助于公民社會的期待,很可能只是一廂情愿的善意期待。劉曉

波告誡我們說:“更大的可能是,在只允許虛幻盛世的娛樂化表達

而不允許重重危機的批判性表達的獨裁秩序中,國人心中積蓄了諸

多無法公開傾吐的壘塊,‘超女’ 在無形中就變成了一條‘忘憂河’,

通過娛樂狂歡來宣泄和遺忘胸中壘塊。

    劉曉波的提醒十分重要。象超女這樣的大眾娛樂既可能激發與

強化人們對民主的渴望,也可能轉移從而削弱人們對民主的追求。

兩者的關系就和經濟發展與政治改革的關系相類似:有時候,人們

的物質生活越提高,他們對政治參與的愿望就越強烈。在這里,經

濟發展成了政治改革的催化劑。有時候,人們越是有機會發財致富,

他們越是對政治改革漠不關心。在這里,經濟發展又成了政治改革

的替代品。所以我們不可盲目高調。

   

國人為何政治冷感?

 

    以當下中國的情勢而論,超女首先是虛幻盛世下的一場大眾娛

樂與狂歡。專制當局允許和鼓勵這一類娛樂活動,目的是為了轉移

人們對嚴肅問題的關注。但正象一位網友所說:“喜兒一長大,就

招來黃世仁”;超女吸引了億萬民眾的自發參與,許多歌迷還成立

了自發的組織拉票造勢,那又不能不引起專制當局的過敏與緊張。

平心而論,超女的歌手和歌迷多半并非懷抱民主理想在那里借題發

揮,而懷抱民主理想者則未必熱衷于卷入超女大賽。不過,超女大

賽的某些形式確實會使一般不關心政治不關心民主的人也聯想到政

治民主,再加上一批評論家的引申闡釋,因而它確實起到了某種普

及民主理念的作用。我不敢象安替一樣說,超女現象是13 億中國

人對政治民主的幻想,然而我卻敢說,超女現象證明了所謂“中國

人政治冷感”這一假像的破產。

    不錯,從表面上看,今天的中國人普遍地對政治冷感,不關心

政治,對政治沒興趣。然而,我堅信這祇是假像。我敢說,當今世

界,恐怕沒有哪個國家能比中國蘊藏著更多的政治參與激情了。當

今國人的政治冷感主要是專制當局殘酷壓制的結果。正如一位網友

在評論超女時所說:“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洪水就泛濫。”我們可

以斷言,一旦未來中國專制結束,政治開放,中國人迸發出來的政

治參與熱情一定會讓全世界驚嘆。

    超女現象證明了當今中國蘊藏著極大的政治參與激情,雖然很

多人自己都不曾明確地意識到這一點。這不足為奇。就象這次超女

大賽,有多少人事前就預見到它會造成如此的轟動呢?難道不是有

很多人,是在看到湖南衛視提供了這樣一個公共平臺后,才觸發起

參賽的沖動或投票的沖動嗎?難道不是有很多人,是在看到別人熱

情投入,不亦樂乎之后,才被吸引、被卷入,從而造成滾雪球效應

的嗎?基于同理,假如說在今日中國,確實有很多人對政治不感興

趣,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從未親身經歷過民主,故而對民主的巨大

魅力缺少體會而已。

    亞里士多德有句名言:“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按照此處對政

治的定義(這又是一種對政治的定義),嚴格說來,專制政治根本

不配稱作政治。專制政治剝奪了廣大公民的自由與平等的參政權

利;它充斥著謊言與暴力,欺詐與威嚇,頤指氣使與脅肩諂笑。當

亞里士多德說“人是政治動物”時,他當然指的不是這種政治。我

們知道,在譬如雅典的古希臘城邦中,政治活動完全是另一種形式。

在那里,沒有固定不變的官職爵位,沒有龐大的官僚機器,更沒有

高高在上的專制帝王,人們都是以公民的同等身分投入政治。一個

人能否在政治活動中嶄露頭角,從而獲得較大的影響,主要取決于

他是否表現出比他人更多的毅力、膽識,取決于他是否在公民大會

的辯論中、在司法審議的會場上以及在包括戰爭在內的場合下,以

自己出色的行為贏得眾人的注目與信服。

    不錯,古希臘的直接民主屬于小國寡民,當今之世已不可復見。

在近代以來的代議制民主中,一方面,政治的范圍比以前縮小了,

另一方面,普通公民直接參與的程度降低了。但是,作為民主制的

精髓——公民以同等的身份自由參與這一要素依然保持了下來(尤

其是在競選活動期間);政治仍然不失為人類活動的最重要的、也

是最引人入勝的形式之一。

 

人之為人的一種特性

 

    那么,超女現象和民主政治到底有什么共同之處呢?兩者的共

同之處在于;它們都體現了人們以同等的身份自由參與,體現了人

們共同創造公共交往空間。這就涉及到人之為人的一種特性。

    人和動物的區別在于,人不僅需要食與色,而且還需要完全非

物質性的東西。人還有對他人的需要。人需要與他人交往,人需要

生活在人群中間。人群中間也就是人間。把人和人群隔離,對人來

說無異于死亡。所以在很多民族的語言中,“離開人間”都是死亡

的別稱。有句老話,曰“人生一世,吃穿二字”。才不是呢。讓你

住單身牢房判無期徒刑與世隔絕,保你衣食無憂不打不罵,你可愿

意?

    人為什么要生活在人群中間?這決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其生物的

需要,例如性的需要,生兒育女的需要,吃喝的需要,抵御野獸侵

害和自然災害的需要。人需要結群而居,也決不僅僅是出于經濟學

的考慮,通過分工以提高效益,從而更好地滿足自身的物質需求。

人要生活在人群中間,還是因為人需要和他人交往。舉凡人生中一

切有意思、有意味、有意義的東西,都需要他人的在場、見證、品

評、參與,共有和分享。或者反過來說,只有在有他人在場、見證、

參與和分享的情況下,我們的生活才可能產生意思、意味和意義。

    正如阿倫特所說:“作為人的人,即每一表現出自己特性的個

體在行動和言語中展現和證實自己,這些活動(不管其題材的無用)

具備自身的一種持久品質,因為它們創造了值得記憶的東西。”柯

杰夫說得對:只有人才可能會追求“從生物學觀點來看是完全無用

的東西,如獎牌、錦標等”。人追求這些,并不一定在于它本身具

有什么價值,而是因為別人也同樣追求。人要作為人而存在,就必

須獲得他人的承認,尤其是希望被承認為一個具有某種價值和尊嚴

的存在者。為了贏得這種承認,他甘愿做賠本生意,甚至甘愿冒著

風險,克服其動物本能而追求更高更抽象的目標。

    不要夸大物質追求的意義。我們不妨想一想,當一個人在努力

追求物質利益時,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僅僅是為了滿足其肉體的物質

需要,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實際上是在滿足其精神的自尊、驕傲,

乃至虛榮?馬克思斷言一切戰爭都是起自于經濟利益的爭奪。這話

充其量只說對了一半。且不說歷史上有許多戰爭是為了宗教,為了

理念,即使是在那些旨在掠奪財富的戰爭中,人們最看重的也還不

是財富本身,而是由占有大量財富所帶來的優勝或榮耀感。

    人希望實現自己,展現自己,從而被別人承認,被別人認識和

記住。所謂公共領域,就是“人自己創造出來的一個人們在這一世

界中為展現自我所需的空間”(阿倫特語)。湖南衛視主辦超女大賽

就是為公眾提供了一個公共領域或曰公共平臺,這就觸發了人性深

處的那根弦。于是乎人們發現,原來有那么多的人想以唱歌的方式

一舉成名!

 

超女的魅力何在?

 

    學者劉擎對超女深表憂慮。他說:“十幾萬人加入‘想唱就唱’

的行列,但終究不過幾十個人才能看到‘揮舞的熒光棒’。其余十

幾萬人怎么辦?生命不息,PK 不止嗎?我們除了成功,除了PK

掉對手,除了成為或崇拜偶像,還能有什么別的夢想嗎?我們在‘淘

/ 晉級’的輸贏文化中還有什么另類的選擇嗎?被淘汰出局的大

多數人如何可以有意義、有自信、有個性、有尊嚴地生活?”

    劉擎的擔憂當然不無道理,不過那多半是出于對成功的狹隘理

解和對參賽者參賽動機的片面解讀。成功與失敗有其相對的一面,

那些經歷了幾輪比賽后才被淘汰的歌手,因為她們畢竟贏過幾輪比

賽,所以也可以說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再者,失敗與成功同屬難

得,因為它們都只屬于肯參賽的人。紐約每年都要舉行一次群眾性

的馬拉松賽,許多參加者來自外州甚至外國。賽跑有硬標準,優勝

者的紀錄擺在那里,絕大多數參賽者在賽前就明知自己毫無取勝的

希望。那他們為什么還要自掏腰包,不遠千里萬里來參賽呢?還有

那成千上萬名義工,他們又是圖的什么呢?在去年紐約的馬拉松賽

中,參賽人數多達三萬五千,跑完全程者不過兩千余人。前幾名自

然被視為成功者,那些能堅持跑完全程,特別是那些把自己的記錄

有所提升的人何嘗不是獲得了某種成功?至于那90%以上的些連

跑都跑不完的人也未必個個垂頭喪氣,從此一蹶不振,因為他們當

初圖的就是參與,圖的就是這么一次和成千上萬人一起跑,有成千

上萬人在旁看的難得的人生經歷。

    超女大賽的魅力在于,它給每一個人提供了一個能夠在公眾面

前展現自我的機會。有的超女說:“即使是出丑,但至少我讓別人

認識了。”失敗的滋味當然不好受,可是比起沒有參賽的人呢?無

論如何,她們總算是登了次臺,上了次電視,當著千千萬萬的聽眾

表演了一番,成了一次萬眾矚目的中心人物,出了幾分鐘的名(安

迪。沃霍的名言:“在未來,每個人都可以出十五分鐘的名。”)給

自己、給自己的親友鄰居、同學同事留下了一段記憶。要是不參賽,

就連這點風光也沒有。何樂而不為?完美主義者的邏輯是:凡事要

做就要做得出類拔萃,否則寧可不做。不過,大多數人并非完美主

義者。

 

民主選舉是人民的盛大節日

 

    唱歌當然沒有政治重要;和民主競選、尤其是和全國大選這臺

大戲相比,超女只是一場很小很小的戲。前人有言:“革命是人民

的盛大節日。”因為革命意味著打破常規,突破原有的僵硬的政治

結構,從而使得原先被排除在政治之外的人民有機會參與政治,得

以形成真正的公共領域或曰公共空間。照這樣講,民主選舉才更是

人民的盛大節日,選舉就是和平的革命,就是把革命予以制度化、

規范化。因為政治最是公眾之事,它關系到全社會每一個人的切身

利益和整個社會的精神風貌,因此在政治活動中,人們更能夠充分

展現自己的意志、膽魄、胸襟、氣度、智慧、見識、正義感、親和

力、團隊精神和進取精神;更能夠體現人之為人的特性,更能夠體

現生命的價值與意義,也更能夠贏得世人與歷史的承認。因此,毫

不奇怪,民主政治,尤其是競選,一向最能吸引廣大民眾的熱情投

入。這難道還有什么疑問嗎?

    1980 年冬,在北京大學和北京其他高校興起過一場轟轟烈烈

的競選活動。那還只是選舉區人民代表,北大的學生選區只有兩個

席位,參選的同學多達三十幾名,各種自發的助選班子和中立的觀

察評論組織如雨后春筍,絕大部分同學都表現出罕見的熱情,講演

答辯會常常人滿為患,投票率超過90%。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里,

競選都是全校學生最熱烈的中心話題。和這次超女類似,促使參選

人參選的最大動機并非獲勝(當選),而是有機會向公眾表達自己

的政治見解,展現自己的勇氣和見識;從助選的全力以赴和投票的

認真執著可以看出,同學們就是想借此表達自己的獨立意志以及證

實自己的政治意愿。和這次超女類似,很多參選人都是在看到別人

站出來競選,自己才按捺不住躍躍欲試;很多同學都是在看到別人

爭論不休才被吸引被卷入。有趣的是,當時,北京市委曾通知各高

校,要求黨員學生不要參加競選。這看上去很不可思議:一個政黨,

怎么會要求自己的黨員不要去參加政治呢?可見專制當局很明白,

我們的政治不是他們的政治。相映成趣的是,很多參選人和助選人,

平時都是被認作不關心政治的,都是一上政治課就想逃課,一聽說

政治學習就頭疼的人,競選活動一來,他們立刻熱情投入,廢寢忘

食。可見此政治非彼政治。八九民運也是同樣的情況。許多人談到

“廣場效應”,廣場有如磁場,一般人,不論平時多么不關心政治

不關心民運,只要一靠進廣場就會被情不自禁地吸引過去,參加進

去。這說的就是所謂公共領域或曰公共空間。

    我在不久前發表的《中國人真的政治冷感嗎?》一文里寫道:

“在中國,共產黨專政了五十多年,國人的政治權利被剝奪了五十

多年,一旦人們獲得了參與政治的權利,他們怎么會輕易放棄呢?

當今中國,政府的腐敗是那樣的病入膏肓,社會不公正是那樣的觸

目驚心,一旦人們有機會運用手中的選票對此進行改變,他們怎么

會不熱心不投入呢?一個痛感其個性與思想被壓抑了幾十年的民

族,怎么會對政治這種自我表現的大舞臺無動于衷呢?尤其是在開

放民主的初期,百弊待除,百利待興,最能激起人們的理想主義和

責任感;而初嘗禁果,又最能讓人感到新鮮刺激,忍不住躍躍欲試。

所以我敢斷言,祇要中國開放民主,中國民眾一定會表現出極大的

參與熱情。”超女不是民主,但是我們只要對超女現象略加思索就

不難發現,它確實證明了所謂“中國人政治冷感”這一假像的破產。

我敢說,現今一批自稱政治冷感,對我輩的活動嗤之以鼻的人,等

到中國開放民主那一天,只怕比我輩還要狂熱得多呢。◆

 

2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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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d 03/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