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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言论自由 我国经改哲学探讨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 中国民运反思 从自由出发 一面之词 人的馴化躲避反叛 犬儒病 法轮功现象 數人頭勝過砍人頭

从自由出发

第一部分  从自由出发

自由民主与共产专制的基本分歧

——答华生先生策略失误还是本体错误?

胡 平 (1992年5月)

共产专制是敌视知识、敌视知识分子的。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共产专制本身乃是知识的产物、知识分子的产物。它是产生于人类知识的机体之内、又反过吞噬这个机体本身的毒瘤。它是一部分知识分子妄图消灭其余一切知识分子的罪恶企图。

——文章摘录   

  华生先生的文章策略失误还是本体错误?值得认真研究。
 
  一、两点一致之处
 
  在以下两个方面,我和华生先生的观点是比较一致的:第一,我们都十分
强调总结八九民运经验教训的重要意义;第二,我们都主张为民主多做一点扎
实的、不可逆转的基础工作而不要一味地热衷于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二、关于对八九民运的反思
 
  照我看来,对八九民运的反思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不错,在那批激进
派代表人物中间,还没有多少人公开承认自己当初策略性的失误。但是,在政
治性辩论中,你本来就不必指望别人都会公开声明表示接受你的观点。政治辩
论的主要目的不在于说服对方而在于赢得听众。更何况,我们的激进派朋友们
实际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纠正了他们的偏颇。
 
  一个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们不再责怪当初力主撤离广场的人是学贼
、是叛卖了。如今他们为自己辩护所提出的主要理由是:当时的运动根本
不是谁能左右的。然而这种辩护无非是说明了我们不应把运动未能见好就收
仅仅归咎于少数激进派领袖。但它本身却默认了如果运动能够按照温和派的
主张、而不是按照激进派的主张进行,其结局总会好一些或好许多。因而实际
上等于是承认了温和派主张的正确性。
 
  我们知道,激进派主张是立足于两个不同的假定之上的。有些激进派以为
,在当时的形势下,中共当局不会开枪屠杀,或是不敢开枪屠杀。六四否定了
这一假定。另外一些激进派则以为,一旦当局血腥镇压,必定会激起全国人民
更强烈的反抗。然而就连这些激进派自己面临镇压时也不得不退却而放弃了从
事更强烈的反抗行动,因而这个假定也被否定。由此可见,激进派的判断失误
应该说是很明显的。
 
  如前所说,目前某些激进派人士提出的自我辩护理论,实际上并不是在论
证他们的正确,而只是在否认他们的错误。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只是在否认
他们对运动失败负有责任。其实,我在八九民运反思中说得很清楚。我认
为,从民运力量方面来讲,八九民运的失利,主要责任不是在年青的激进学生
领袖,而是在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一类人。是我们未能在此前让诸如见好就收
、良性互动等观点如同非暴力观点那样深入人心,形成共识。与此同时,我
也真诚地希望当初力主激进策略的人们能够深刻反思,并从中吸取必要的经验
教训。
 
  三、有关八九民运的几种似是而非的观点
 
  所谓群众运动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种论调,一望而知
是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发展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句式的翻版。殊不
知这种观点就是在马克思主义体系之内也是自相矛盾的。因为马克思主义自己
又提出了力的平行四边形理论。按照这种理论,历史(或群众运动)的发
展,不多不少,正是一切参与者的意志的总和。故而其中每一个人的意志都具
有或多或少、或积极或消极的作用。因此怎幺又能反过来说它不以人的意志
为转移呢?
 
  至于说到在广场上,激进派领袖们不是在领导群众而只是在追随
群众。这话只有一半的真理。事实上,任何群众领袖都不可避免地一身兼具
引导者追随者两种角色,比重不同而已。一个人,只有当他体现或追
随了多数人的意愿,他才可能被众人拥戴为领袖;而一旦他成了领袖,他就可
以对众人产生比普通成员更大的影响作用或引导作用。群众领袖对群众的影响
力,无疑要比在军令如山倒的军队中,指挥官对士兵的影响力小得多。因
此,我们不能把运动后期的激进化仅仅归咎于几个激进派领袖,应当看到那是
一种普遍的激进观念的结果。但是,激进派领袖之所以成为激进派领袖,正在
于他们是众多的激进学生中最具代表性、最有活动能力的一批人,因而要说他
们纯粹是被动的、从而把失误统统推到普通成员头上,或者是推到那个被
抽空了的运动头上,那又是讲不通的了。
 
  诚然,在任何群众运动中,伴随着热情的上升,都会出现程度不等的理性
思考力的下降。但理性力的下降并不就等于理性的丧失或集体非理性。不
要夸大什幺广场气氛对理性的催眠作用。因为第一,不少一直处于广场之
中的人,包括一些同样年轻的大学生,始终坚持温和策略;第二,很多远离广
场、身处海外的人热烈坚持激进策略。可见所谓广场气氛并不是决定性的
因素。还是直接了当地承认是自己理性的判断失误更准确些。再说,用集体
非理性来掩盖理性判断的失误,这无异于宣布我们的激进派人士们在当时是
处于丧失理性的狂热状态,它与其说是在为这些人辩护,不如说是对他们的严
重贬损。因而这种辩护既不符合实际,同时又是在给激进派朋友帮倒忙。
 
  四、华生先生对自由主义的几处误解
 
  华生先生和我的基本分歧在于,他认为八九民运犯了本体性的错误。
但是我首先要指出的是,华生文章中的部分观点并不支持他的这个主张。
 
  和新保守主义者不同,华生先生并不认为在现阶段的中国争取自由民
主本身便是错误的。他还建议民主派要善于孤立中共中最顽固保守的一翼,对
邓小平一派则应采取既支持又批评的态度,避免与之彻底决裂。这些显然都属
于策略性的考虑。不错,华生先生否认八九民运是一场真正的民主运动。理由
是其间带有强烈的反市场化改革的激进主义情绪。但是我们都知道,八九民运
的整体诉求是朝野平等对话,是开放言论、新闻及结社自由。那无疑属于自由
民主的范畴。如果说有些人要求言论自由,是为了发表他们反经济改革的意见
;你可以批评这种言论内容是错误的,可是它并不等于说他们要求言论自由本
身是错误的或反民主的。因为言论自由本来就意味着发表各种意见,包括我们
或华生们认为是错误的意见的自由。在华生看来,一场真正的民主运动,不仅
要提出诸如言论自由一类正确的原则,还必须要表明对各种改革措施积极赞同
的一致性的正确观点,这既是不可能的,又是不必要的。众所周知,在当年波
兰团结工会运动中,其间也含有对雅鲁泽尔斯基政府的经济改革不满的思潮,
但那并不妨碍团结工会运动仍是一场真正的民主运动。
 
  此外,华生对我的某些批评,明显的是出于误解。譬如我引用过崔建的一
首歌名从头再来,无非是说民运要再接再励,华生却误解我是要推翻一
 
  华生对民主的理解也有偏差。他简单地认定民主就是多数说了算,而在目
前的中国不能由农民说了算。问题在于:举凡一切事情都遵循多数决定,那并
不是民主,那很可能会导致多数暴政。近代民主制的精髓首先是承认个人
自由。换句话,多数决定的原则所能应用的范围乃是有限制的。要说阶级立
(某阶级或集团利用其在政府中的优势地位制定只图一己之利罔顾社会公
益的决策)的危害,那恰恰是在专制制度下才最容易出现,而民主制度才最可
能避免的。尼布尔说得好:人有不公正的倾向,所以民主制度成为必要;人
有公正的倾向,所以民主制度成为可能。华生先生不相信在尊重人权、开放
言论、分权制衡的民主制下,政府可以制定出较为兼顾社会各阶层利益的决策
,这表明他对人性中公正的一面缺乏最起码的信任。但与此同时,华生又相信
在一党专制下,政府可以超越一党之私而奉行天下为公,这又表明他对人性中
不公正的一面缺乏最起码的警戒。这不是太自相矛盾了吗?把华生的观点和尼
布尔的观点作比较,谁的更正确,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五、双重标准的错误
 
  华生对民运的批评,如果单从策略的角度看,其中并不是没有合理的成分
。但是综观全文,结合到华生对中共当局的评价,他的观点就是断然无法接受
的了。
 
  华生对邓小平的评价无疑是错误的。华生把邓小平反人权、反民主轻描淡
写地归为历史局限性。什幺是历史局限性?历史局限性是指在一定历史时
期人们思想认识的上限而非下限。且不说西方人,早在一百年前,先进的中国
人就已经有了自由民主的认识。如果说邓小平不能接受自由民主观念是由于
历史的局限,那幺我辈知识分子、民运人士,还有党内民主派岂不成为
越历史的人物?我曾说过,不少人在评价共产党领导人时,常常会有意无意
地把评判标准下移好几个档次。看来华生也有这个习惯,所以他在对民运的评
价和对邓小平的评价时要运用截然不同的双重标准。他用很严格的民主尺度批
评前者而对后者却并不提出同样的要求。然而,即使你考虑到邓小平属于
一代共产主义革命家、因而对之降低要求,邓小平的错误依然也不是用
史局限性一词可以轻轻带过的。陈独秀无疑是中国第一代共产主义革命家
的第一号人物。但是还在四十年代,陈独秀就认清了无产阶级专政的罪
恶。
 
  华生说邓小平主张中国的民主和普选需要时间和过程的观点包含了合理
的成分。华生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邓小平们所理解的民主
是和我们,也许还包括华生自己所理解的民主普选全然不一样
的。邓小平从来没有从原则上肯定过分权制衡、多党竞选。因此你不能把邓小
平误解为孙中山或蒋经国。邓小平心目中的民主,始终是所谓共产党领
导下的民主集中制。说到普选,共产党的毛病不在于而在于
当不少老牌民主国家还在以教育、财产、性别或种族等条件限制某一部分人的
选举权时,所有的共产党国家都宣布了凡年满十八岁的公民都有选举权
规定。是够了,但始终不是——中共所说的选举
,排除了各种不同政见、不同党派的公开自由竞争。这才是问题的要害。象
我本人参加过的一九八零年北京大学自由选举,那是被他们视为自由化
加以否定的。
 
  六、多数少数的观念陷阱
 
  华生认为邓小平路线是适合中国情况和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我当然
不同意此一论断。不过,为了进一步反驳华生的观点,我宁可采用退一步
论证。退一万步讲,我们姑且承认邓小平路线果真是适合中国情况和符合大
多数人利益的,那又怎幺样呢?那是不是说,邓小平们就有权推行顺之者
昌、逆之者亡的铁血措施了呢?以人民的名义镇压、屠杀人民,这正是所谓
人民民主专政即共产党一党专政的最大特点。华生不会对此毫无认识。但
是华生似乎有个相当糊涂的看法。在华生看来,如果中共奉行的路线只代表了
少数人的利益、不适合中国国情,那幺它去镇压异己就是错误的。据此,他可
以表示对毛泽东路线的不满。但华生又认为,如果中共奉行的路线是代表了多
数的人,是正确的,那幺它去镇压异己、镇压少数人也就是正确的、或起码是
可以体谅的。共产党专政一向自我标榜为多数人对少数人的专政。看来,
华生在理论上是赞同这种专政的。假如说有时他也对这种专政表示不赞同,那
只不过是因为他和当局在确定谁是多数、谁是少数上,计算结果不大一样而已
 
  这就是为什幺华生在文章中要一再论证自由民主仅仅是少数人的要求
多数人只想改善物质生活的原因所在。按照华生的逻辑,他只要证明出
民主派是少数人,民主要求不是普通老百姓的迫切愿望,他认为就等
于是证明出民主派的错误。依此逻辑,民主派们被监禁、被通缉、被枪杀,尽
管也令人遗憾,但终究是祸由自取。当然,华生本人似乎是更倾向于胡耀邦、
赵紫阳等人的,他并不喜欢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去压抑社会上的不同意见
。然而一旦那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发生了,华生还是宁可更多地责怪民运
人士自己,而不愿意过多责怪邓小平们的。因为他总觉得后者是情有可原。在
华生笔下,被镇压者是犯了本体性错误,而镇压者仍不失为站在社会前
头指导现代化潮流的人物。
 
  七、对基本分歧的基本分歧
 
  让我们重点讨论华生先生文章的最后几段话。在那里,华生先生自己为我
们之间的基本分歧作出了简明的勾勒。他写道:如果你认为人民大众与专制政
权的矛盾是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自由民主事业是中国人的第一需要,那
幺你就认为,凡是削弱和推翻现政权的努力都是正确的,你就觉得有权利要求
和代表中国人,包括尚未觉醒的多数,不惜流血牺牲为此奋斗。如此等等。我
必须说,华生先生所概括的这种主张,和我本人的一贯观点是有很大出入的。
 
  首先,我基本上不用人民大众与专制政权的矛盾是主要矛盾一类说法
,因为它常常暗示着一种一元性的斗争哲学的意味,而我本人并不欣赏这类哲
学。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我主张自由的优先性。但那和第一需要却不尽
相同。对于政府,我关心的是对之施加必要的限制,从而使得政府在能够对社
会实行统治的同时,自身又能受到社会的约束。这和削弱推翻显然
也不是一回事。
 
  八、从言论自由基本分歧
 
  华生先生文章的最后两段文字特别有趣。这两段话的意思是:因为你胡平
是知识分子,是民运人士,出于口味的差别和职业饭碗的考虑,你们会把言论
自由一类问题置于十分优先的位置。我华生当然也是知识分子,当然也很喜欢
言论自由,不过我能摆脱知识分子这个特定的利益集团的角度,站在大多数普
通老百姓的立场上看待问题,所以和你的结论就不一样。
 
  有一位署名力冬的先生,在今年二月二日的《世界日报》上发表了一
篇文章,其中写道:自由民主仅仅是知识阶层自己的要求。知识精英即极少
数人在考虑自己的政治理想的同时,也应考虑广大人民、普通百姓的需求。
他进而宣称以一个阶层的利益、要求代替全社会各阶层的利益、要求本身就是
反民主的。
 
  对于上述观点,我可以从几个方面加以反驳。
 
  第一,并非每个知识分子都喜欢言论自由。恰恰是某一类知识分子自己,
最反对言论自由。毕竟,禁止言论自由从来都不是禁止一切言论。故而它决不
会危及到每一个以言论为其生存方式的人的职业或饭碗。禁止言论自由总是禁
止某一些言论的自由,而禁止的目的又总是为了维护另一些言论的垄断。因此
,当一个人的言论刚好属于被允许、被提倡之列,他就有可能饱汉不知饿汉
而漠视言论自由。更有甚者,如果他发现,正是托庇于言论不自由,于是
他们言论就免除了竞争或挑战,从而使自己赢得了在一个言论自由社会里远远
不能相比的名声、利益乃至权力,他还很有可能更偏爱言论不自由。至于那些
位居官方意识形态大法官之位、执意对一切持不同意见者横加迫害的知识
分子们,他们之敌视言论自由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非知识分子、或曰普通老百姓,未必就不喜欢言论自由。
 
  我不是商人,但我极为赞成市场经济、自由竞争,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作
为一个消费者,我可以得到更价廉物美、更丰富多样的商品和服务。基于同理
,非知识分子们尽管自己不生产文化产品,但却要消费文化产品,而唯有通过
观念的自由市场即言论自由,普通老百姓才可能得到最大量的精神文化消费。
华生先生当然知道,从亚当·斯密到弗里德曼,经济学家在为市场经济辩护时
,都奋力驳斥市场经济只是对唯利是图的商人有益这一观点,说明市场经济的
最大受惠者其实是广大消费者;并进而指出恰恰是那些希图保护自己免受竞争
的商人和试图垄断和控制人们经济生活的政府才是市场经济的敌人。华生先生
想必很同意这套理论,为什幺一谈到观念的自由市场,华生先生又忘记了类似
的论据呢?
 
  九、两组结论的不对称性
 
  第三,华生与力冬都强调自由民主只是知识分子的强烈要求而不是广大民
众的强烈要求,因而它们就是不重要的、是可以牺牲的。当华生与力冬表示他
们是站在多数中国人的立场上想问题时,他们显然感到自己在道义上比对手们
更优越。这里面包含了一系列非同小可的错误。
 
  首先我要问,你们凭什幺断言多数中国人不追求自由民主呢?有抽样调查
吗?有公民投票吗?没有,统统没有。有的只是你们自己发明的很粗糙的
级分析法——这套阶级分析法肯定是站不住脚的,别的不说,单从你们所宣
称的知识分子最需求自由民主这一判断的谬误性(见此前我的分析)就可
证明。充乎其量,你们不过是作出了一种由己推人的假设而已。这倒不算大错
,我们每个人在讨论问题时都难免不作出这类未经实证的假设。严重的问题在
于你们由这一假设引出的结论。
 
  请注意,以下两组推论在形式上很相似,但实际意义是极不相同的。
 
  甲——多数妇女都有参与政治的强烈愿望,所以妇女应享有参政权利。
 
  乙——多数妇女没有参政的强烈愿望,所以应剥夺妇女的参政权利。
 
  甲乙两组推论的前提都是未经实证的假设,很难说谁比谁更真确。但这一
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不同的结论,甲结论肯定要比乙结论合理得多
。道理很简单:什幺是权利?权利意味着可以,并不意味着必须。妇
女应有参政权利,这就是说,每一个妇女,她可以参与政治,也可以不参与政
治。密尔说得好:砸碎脚镣总是好事,即便有些人不想走路也罢。承认妇
女有参政权,这在一方面满足了那些愿意参政的妇女(不论其数量多寡)的利
益和要求,另一方面又丝毫没有违反或侵犯那些不愿意参政的妇女的利益和要
求(因为你有权弃权)。所以它有利而无害。乙结论却不同。乙结论对于
那些愿意参政的妇女肯定是有害的,是侵犯她们的利益和要求的。那幺,乙结
论是不是具有满足那些不愿意参政的妇女的要求的正面价值呢?没有,一点也
没有。别人既然本来就不想参政,何消你再下令禁止?因此它对于她们其实是
多余的。再说人性善变,这些妇女也可能在今后变得愿意参政。因而你的禁令
对她们也是有害的。一个有利而无害,一个有害而无利。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十、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哲学分歧
 
  在这里,我郑重向读者推荐哈维尔的文章现代时期的终结(见上期《
中国之春》)。此文高度概括了共产制度与民主制度的基本哲学分歧。文章指
出:共产专制代表一种企图,以少数冒充唯一科学真理的命题为基础,按照
单一的模式去组织全部生活,使之服从中央计划,并受中央控制共产主
义不是被军事力量打败的,它是被生活、人的精神所打败的,是被存在和人抵
抗操纵所打败的。它的失败,是真实的、丰富多采的历史起来反抗的结果,是
人的个性不甘被禁锢在一律化的意识形态之中的结果。
 
  邓小平路线和毛泽东路线确有不同,但二者的本质却毫无二致。他们都是
把整个社会生活强行纳入一个单一的模式之中,从而排斥了,否定了社会生活
的复杂性及人性的多样化与多变性。你可以说毛泽东式的克罗克拉斯之床更畸
形,因而在毛泽东路线之下,有更多的人的更基本的利益都遭到扼杀;而邓小
平式的克罗克拉斯之床要略宽大一些,因而在邓小平路线下,多数人的最起码
的愿望可能获得满足,遭受压制扼杀的只是少数人和多数人的不那幺强烈迫切
的愿望。但真正的问题是,对人类生活而言,根本就不应该有这种克罗克拉斯
之床。我之所以不打算和华生们争论自由民主是不是多数人的要求和多数中国
人的基本愿望是否从邓小平路线那里能获得某种满足这类问题,是因为在我看
来,争论谁家的克罗克拉斯之床更畸形是不重要的,我们要除掉的是这张床本
身(更何况在毛泽东时代,被专政、被清洗、被饿死的中国人也没有超过总人
口的一半——表面上依然是少数!一场六四屠杀就使得全国数以千万计的
人民遭到迫害。两者之差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必须懂得,杀一是为
儆百,因而事实上,中共专政早就是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包括对共
产党内绝大多数人的专政。)
 
  和华生等人的理解完全不同,我们决不是要把我们的价值偏好冒充大多数
人的偏好,冒充唯一的真理。我们决不是要把我们的价值偏好强加给任何别人
。我们决不是要用另一种型号的克罗克拉斯之床去替换原先的那种。自由主义
,并不是一种和共产主义相类似的另一套意识形态紧身衣。自由主义并不是一
套特殊的价值偏好系统。恰恰相反,自由主义正是深切地体认到人性、人类生
活的无比复杂性、多样性和多变性,为整个社会提供一个中立性的框架,从而
使得在其中,具有各种偏好、各种追求的人们,在不侵犯他人同等权利的情况
下,都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十一、知识的狂妄与观念的暴政
 
  诚如哈维尔所言(经济学家华生所熟悉的哈耶克早就表述过同样的见解)
,共产专制之所以空前残忍无情,那正是建立在共产党人对掌握了绝对真理的
极度傲慢自负之上的。不错,共产专制是敌视知识、敌视知识分子的。但这只
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共产专制本身乃是知识的产物、知识分子的产物。它是产
生于人类知识的机体之内、又反过吞噬这个机体本身的毒瘤。它是一部分知识
分子妄图消灭其余一切知识分子的罪恶企图。在人类的各种狂妄中,最危险的
莫过于知识的狂妄。在历史上的各种暴政中,最恶劣的莫过于观念的暴政。想
当初三·一八事件,执政府的卫队在慌乱中开枪射击,打死了刘和珍等两名学
生,段祺瑞闻讯顿足长叹:一世清名,毁于一旦!而今,邓小平亲自下令
,屠杀了千倍以上的学生市民,邓小平等依然可以毫无内疚。而某些知识分子
依然还要称邓小平是伟大的改革家、是开明的带头人!是什幺原因使
得邓小平们如此残暴和某些知识分子如此冷酷?那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掌握了
唯一正确的客观真理、也就是自认为深知中国国情、代表了中国大多数人民基
本利益的极端狂妄的自信。一个知识分子,只要他还摆脱不了这种知识的狂妄
,只要他总是还在那里苦苦思量谁代表了多数、谁代表了少数,什幺是主要矛
盾、什幺是次要矛盾,以及什幺是唯一正确的政治路线这一类的荒谬理论,那
幺他就几乎永远不可能走出现代专制主义的观念陷阱。即便这些人自己也受到
这种暴政的压迫,他们也会根据对自己知识的狂妄自信,自以为慷慨悲壮地超
脱了个人得失或少数人的得失,依旧去表示对那个暴政的效忠和认同!这是何
等惊人的悲剧。
 
  十二、宽容精神的伟大意义
 
  幸运的是,这种可怕的悲剧终于已经接近了尾声。曾经一度,中国广大的
知识分子和人民群众也深深地染上了那种知识的狂妄。他们在出于价值观念、
政治观点的不同而相互迫害方面,表现出了恐怖的狂热和真诚的无情。这个时
代终于过去了。你可以争辩说许多中国老百姓并不理解八九民运的那些自由民
主口号,你可以争辩说许多中国人根本不知自由民主为何物。但你无法否认的
是,绝大多数中国人,包括中共党内、政府内、军队内的一大部分人,都不赞
成用暴力镇压和平的持不同政见者。如果我们还记得,构成一个自由民主社会
的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宽容精神。那幺我们就应该说,今天的中国人民,已经具
备了这一决定性的因素。
 
  十三、小结:容忍容忍,不容忍不容忍
 
  古代最伟大的哲人之一苏格拉底有句名言:我唯一知道的一点是,我一
无所知。这话看上去象是自相矛盾,其实不然。因为在这里,确有所知
一无所知分属于不同的层次(罗素的层次论早就解决了这种逻辑悖论)
。同样地,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我坚信不疑的唯一真理是,人类社会生活并
不存在唯一的真理。因此,我们必须保障个人权利,尊重自由选择,容忍不同
的价值偏好。其实,当我说中共当局镇压自由化、民主化是出于知识的狂妄时
,那已经是很不准确的了。时至今日,这批人早就失去了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
的自信。他们所不惜一切维护的早已不是理想,而只是权力。只有一些知识分
子在力图为此进行辩护时,才勉为其难地给它提供一层薄薄的理性知识的基础
。华生先生并不属于这类知识分子。在我看来,象华生这样的知识分子,实际
上是处于心态与理念、感觉与知识的巨大矛盾之中。从他们的心态或感觉出发
,他们不可能去赞同六四屠杀;然而由于他们的思维方式依旧摆脱不了专制主
义的哲学模式,因而他们在理念或知识上又总是推衍出若干维护那种专制的似
是而非的结论。又由于他们不再具有自认为掌握了绝对真理的武断狂妄,这就
和他们的那些结论本身构成了深刻的冲突。一旦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深刻的冲突
,那反过来就势必要求你放弃原有的结论并进而反对那个结论。具体说来就是
:你认为邓小平路线是对的,八九民运是错的,所以你得出结论说邓小平的压
制有其合理性。然而你既然承认自己对这一认识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既然你还
具有起码的自我怀疑精神,因而你就会宁肯主张对八九民运采取容忍态度;而
容忍便意味着反对不容忍,于是你就会反对邓小平的压制,从而也就是承认邓
小平路线并不那幺正确而八九民运也并不那幺错误。由此出发,你甚至还必须
承认邓小平路线的错误要比八九民运的错误更恶劣得多。这样一来,我们彼此
的基本立场就变得很接近了。至于其它的分歧,继续深入讨论下去,既是必要
的,也是有益的。但只要我们双方能够在容忍容忍、不容忍不容忍,也就是倡
导自由、反对专制上达成鲜明的共识,那就足以令人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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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d 03/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