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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由出发

第七部分  与民运人士对谈录

魏京生与刘青、胡平对谈录

胡 平 (1996年5月2《北京之春》1996年6月号)

刘刚胡平对话录
 
  五月二日,有秦城铁血汉之称的八九民运领袖刘刚逃离大陆后抵达美
国波士顿。当天,刘刚与《北京之春》编辑部的于大海、胡平通话。五月五日
,刘刚与胡平进行了一次电话对谈。以下是对谈纪要:
 
  逼离大陆
 
  【胡平】:半月前,我们从《新闻自由导报》上了解到你在大陆深受当局
骚扰迫害,处境危险的消息,十分关切。几天前,军涛、刘青告知你已安全逃
离大陆,我们都非常高兴。你能否把这次逃亡过程大略讲一讲?若干细节,眼
下还不宜公开的,可暂且不讲。
 
  【刘刚】:我首先感谢海外对我的关切。我能够在监狱里坚持下来,那是
和海外人士的精神鼓励分不开的。
 
  说实话,直到半个月前,我都并没有出国的打算。四月九日,我离开辽源
的家。当时没想到我能走出辽源。到了北京,我分别找到北京市公安局、公安
部和最高人民监察院,检举辽源公安局对我的严重迫害。我有一盘录音带,录
下了辽源公安人员对我的辱骂以及来我家骚扰的情况,我还制作了一盘录像带
,交给了路透社及其它几个外国通讯社。我告诉他们先不要公开,等我和公安
部交涉后再说。我向公安部要求必须对辽源公安局的违法行为依法追究刑事责
任。后来,公安部通过我一位朋友转告说,他们也认为辽源公安局作得太过份
,认为应该归还我被抢走的照相机和其它钱物;但要求我必须回到辽源,并要
求我不准将所带材料交海外公开,一旦公开就要通缉追捕。这已是四月二十日
左右的事了。我发现北京市公安局正在四处追我。我接触过的朋友都受到严密
的监视。有时我邀约朋友出来见面,发现他们身后有许多警察跟踪。在我投书
公安部之前,我和朋友们的接触还问题不大。交出控诉信之后,情况变得很紧
张。有一次在许良英教授家门口,他们抓住我,我奋力推开跑掉了。看来我在
北京是呆不下去了。到了外地也是受到同样的待遇。于是我便向海外的人权组
织呼救。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辗转到了国外。
 
  我能够在监狱里挺下去。可是我出狱后却受到更大的迫害。我的生活来源
被掐断,和我有交往的朋友亲人都受到骚扰以至殴打。在监狱中,我好歹还有
吃有穿,也不会连累其它人。出狱后我连生存都十分困难。我是在辽源市公安
局的逼迫下才出走的。
 
  【胡平】:你讲的情况非常重要。以往一般人总以为关在监狱里固然是受
尽折磨,出狱后情况总是有改善的。可是在出狱后,当局的迫害可能更严重、
更恶劣。这说明当局对许多异议人士的迫害比以前更残酷。
 
  出狱后的迫害
 
  【刘刚】:关于辽源市公安局对我的迫害情况,我以前写过一些文章揭露
。我可以举几个例子。
 
  我在辽源期间,凡是来我家看望过我的人,第二天就被公安局传去搜身审
讯,把衣服全扒光,警告他们。朋友和我在大街上走路,警察先把他们撞倒,
然后辱骂殴打,逼得别人谁也不敢和我接触。我到卡拉OK歌厅去,警察马上
叫老板封掉歌厅。我去乘坐出租车,警察马上把司机的执照没收,叫司机去公
安局请清楚。我在大中午,在辽源闹市区交通岗亭下给弟弟妹妹照相,警
察上来抢走了我们的照相机和钱物,还打伤了我的弟弟妹妹。
 
  【胡平】:这简直是十足的流氓行为!你的遭遇告诉世人,我们不仅要对
关在监狱中的异议人士的状况予以关心,也要关心那些虽然出了狱,但仍在受
迫害的异议的人士的状况。
 
  【刘刚】:据我了解,和我有类似遭遇的异议人士还很多。例如江棋生在
天安门广场被一群冒充流氓的便衣人员无缘无故殴打。邵江在天津也遭到一批
便衣警察的殴打。
 
  【胡平】:很多异议人士出狱后都面临到生活上的巨大困难。当局故意刁
难,让你无法生活下去。
 
  【刘刚】:我出狱回家后,辽源市公安局给我提出了十三条监管规定。其
中一条是要求我每星期向派出所作一次思想汇报。都什麽年月了,还思想汇报
。我问他们你们是要我汇报真的思想呢还是汇报假的思想。我的思想多啦。一
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思想,汇报也汇报不完。我拒绝汇报思想。一周后他们宣布
对我拘留。我向公安局申诉,然后向法院起诉,最后向中级法院上诉。每一次
均告败诉。直到九月一日世界妇女大会期间,我被拘留。还有一条是规定我不
准离开辽源市龙山区,除非向公安局申请获批。另外,还规定我不准在国营和
集体单位任职,不准到私营或个体单位担任法人代表。这样我就无法谋生了。
我申请干个体户,反复申请,拖了四个月,最后宣布我不能办。后来我只好以
别人的名义申办个体户,半个月之后又把执照没收了。开头我以别人名义租了
间房子,两天之后公安局就要求房主赶走我,还连累几个中间人,说不赶我走
就要把他们抓起来。这是成心要断我的生路,要让我露宿街头。在我家周围公
安局布满了明的和暗的岗哨,单单是明的岗哨就二十多人。公安局还安了一个
探照灯直照我家,连邻居晚间都无法入睡。
 
  【胡平】:这不仅是在威胁骚扰你一个人,也是在威胁骚扰所有的人。
 
  【刘刚】:异议人士出狱后,生存更加艰难。在这一点上,共产党是非常
残忍的。
 
  八九之前的活动
 
  【胡平】:我想,那些认为中国的人权与法制已经改善的人,应该充分注
意你讲到的情况。下面,是否讲一讲八九民运之前的事情。
 
  【刘刚】:我本科就读于中国科技大学。八四年考上北大研究生。北大的
政治气氛很浓,每年都有争自由争民主的运动。例如八五年九一八那次学潮,
就是由我们物理系研究生发起的。这次学潮对我是个很大的锻炼。八七年一月
胡耀邦下台,我写了很多大字报表示不满,被公安局和校保卫部带去审讯。一
月一日我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三十多人。第二天,北大学生上街游行抗议,
我们获得释放。八七年四月,我们推荐李淑娴当选海淀区人民代表。开始,我
向学校提议提名邓小平和方励之,看谁更得人心。校方不允。经过几次协商后
,校方同意我们推荐李淑娴。校方施加了很大压力。主要是由我出面和校方进
行了多次抗争。团中央还派人来作我的工作。在正式投票那天,校方用武力把
我关了一天。这次选举很成功,李淑娴以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选票当选。
 
  【胡平】:李淑娴高票当选人民代表,海外都及时地有所报道。不过对于
这次选举活动中的具体过程和你们所做的工作,外界知之甚少。
 
  【刘刚】:我们关心的是如何使事情成功。在八九民运中也是如此。我和
一些朋友做了很多工作,没去争出名。共产党非点着你出名不可,那也没办法
。要不是共产党下令通缉我,恐怕你也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在很早就读过你写
的东西,受到非常大的影响。
 
  【胡平】:谢谢。我想,在国内一定有很多人,长期以来踏踏实实地做了
大量的工作,海外不一定都了解。
 
  【刘刚】:的确如此。这正是中国民主事业的主要力量。我们一旦出了名
,做事受到很大限制。我们能起到示范的作用,传授经验的作用;但许多具体
的工作,更多的还要靠那些没怎麽出名的人去做。我一直致力于和那些有着坚
定的民主理念,现在还不大出名的人联系,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我们的经验,在
我们工作的基础上向前推进,而不必老是从头做起。
 
  【胡平】:中国民主,一是要前仆后继,一是要有效地传递经验。
 
  【刘刚】:我发现我们彼此在观点上相当接近。关于民运的策略,关于广
场学生该不该撤,我们的观点不谋而合。原来我不知道你的观点,后来读了你
的书才了解到你的观点。
 
  从八八年起——我那时已经毕业了,我在北京参与和组织了一些在学术界
和在校园内的学术沙龙,有些是在宾馆饭店,有很多重要的学界人士参加。八
八年五四,我和方励之先生组织了一个活动,我当时取名百草园,后来王丹改
名民主沙龙。第一次请了方励之讲演,第二次请了许良英,然后还有邵燕祥、
吴祖光,最后是包柏漪、洛德。
 
  【胡平】:在科大时,你和方励之先生有不少接触吧?我们从方励之那里
了解到你的不少情况。
 
  【刘刚】:我经常听他讲课作报告。广大同学对方先生的人品和学术成就
十分敬佩。到北大后接触更多了。我从方先生那里学到了很多做人的原则。
 
  我们和方励之组织民主沙龙——我还是更愿意叫它百草园,这名字更平民
化,我们是把它当成一个公民论坛。通过这个活动,在北大同学中广泛地传播
了民主理想。在洛德夫妇讲演之后,发生了柴庆丰事件。北大地球物理系本科
生柴庆丰被流氓打死,由此引发一阵学潮。同学们群情激愤,有些同学想上街
游行。我当时不赞成。我希望运用已有的条件凝聚成一股自由民主的中坚力量
,而不是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急于采取激烈行动,以免让当局把我们已有的
力量和阵地摧毁掉。
 
  【胡平】:我完全理解你的观点。先要做好扎扎实实的工作,积蓄力量,
巩固已有的阵地。
 
  【刘刚】:从八七年开始,我就受到北京市公安局的特别照顾,到哪儿去
都有人跟着,我在通缉令上的那张照片是我在走出陈子明的研究所时给他们偷
拍的。
 
  柴庆丰事件后,公安部把我视为北京不安定的一个主要因素。公安部副部
长于雷要我父亲去北京,要求我父亲将我接回老家辽源,给我发双份工资。这
点我没答应。另一条是要求我不准进北大,谁和我有接触谁就有麻烦。这时我
发现我去北大的确很不方便了,于是我就把民主沙龙的工作交给王丹、邵江他
们。然后我又在圆明园办了一个讨论会,叫渊鸣园。办了几期,后来受到警察
骚扰。这些活动一直持续到八九民运。
 
  在八九民运中
 
  【胡平】:接下来就是八九民运了。
 
  【刘刚】:四月二十日,我到了天安门广场。我注意到吾尔开希,他敢于
挺身而出反对共产党。第二天我约他来到我圆明园住所。然后我们又邀约一批
北大、政法、北师大和清华等高校的同学来,成立了北京高自联。这大概是四
月二十三日的事。从四月二十三日到五月四日这段时期,我一直在高自联起核
心作用。应该说这段时期高自联的活动是很有理性的,很有秩序的。例如四二
七大游行。起初我不赞成游行。我提出几个方案。主张先在校内集会示威。这
个建议没被大家接受。我又提议同学们拉出队伍站在校门口,相对游行,我们
不动,让来往的行人走动观看。这个建议也没被接受。我当时主要担心发生流
血冲突。
 
  【胡平】:这种考虑很可理解。一场大的群众运动的组织者一定要对风险
有充分的估计。
 
  【刘刚】:最后,大家一定要上街游行。我说游行时要避免和警察冲突。
遇到警察拦阻大家便就地坐下。后来这一条做得相当好。走在前面的同学有些
一坐一两个小时的,然后警察自己退了。大家基本上在中午十二点到达广场。
四二七大游行组织得相当成功,它显示了人民反对共产党专制的巨大力量。
 
  进入五月,学生要绝食。我先找到王丹说最好不要绝食,一绝食就容易失
控。后来绝食开始,许多朋友劝我退出,我就退出了高自联。事后回想起来我
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妥,有点不太负责任。以后在联席会议上我又起了些作用,
每次联席会议,我都主张学生尽快撤出广场,回到校园进行整合。五月二十七
日开会决定五月三十日撤出,结果没有撤出。我不希望见到学生与军队对抗,
但是我没有力量让学生撤出,我只有自己走了。也许有人会说我是回避责任,
可是我觉得我要是留在广场会被看作是赞成呆在广场,而那并不是我的主张。
所以在五月三十日我就撤走了。
 
  被捕与受审
 
  【刘刚】:六月十二日发布通缉令,六月十九日我被逮捕。对于我被捕后
在监狱中的表现,我是很骄傲,很自豪的。也可以说为中国知识份子争了光吧
。过去不少人总认为中国的知识份子骨头软,一坐牢就成了甫志高。可是我在
监狱中的表现,别人都说不像知识份子。其实我是个知识份子,正是出于坚定
自觉的信念,我才能顶住压力不屈服。
 
  【胡平】:说知识份子更软弱,这话本身未见公正。不过它也提醒我们,
因为知识份子大都是以提出一种观点、一种主张而进入实际运动的,因此我们
应该对自己观点和主张以及它们可能招致的压力有清楚的把握。我们应该考虑
到,当我们的主张付诸实行后,压力来了,我们自己,还有别人,是不是扛得
住。这就是政治责任感。在这方面,我们有很多光辉的榜样。我之所以倾向于
不太激烈的策略主张,是因为我相信采取这种主张,大家比较容易坚持下去,
不容易被压垮。
 
  【刘刚】:通缉令公布后,到处抓人。这时,我觉得我不应该再跑了,我
应该主动承担起责任。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警察面前不低头;同时我也相信我
能树立一种榜样,给其它人也增添斗争的信心。
 
  【胡平】:我相信你一定事先对入狱后可能遭遇到的压力想过很多。
 
  【刘刚】:想过是想过。我只是相信自己一定不会低头。但是我还是没有
想到中国的监狱竟是那麽黑暗。这是没坐过牢的人无法想象的。
 
  【胡平】:的确如此。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住就更了不起。
 
  【刘刚】:最让我自豪的是,在预审阶段,大部份时间我都直截了当地拒
绝回答他们提出的任何问题。有时让我签字,我就写下这样的话:大丈夫死
则死耳,何饶舌也。”——这当然是剽窃陈玉成的话,写完后把笔一扔,真是
痛快无比!
 
  【胡平】:这实在令人感动。我相信每一个人听到这段经历都会感动。这
实在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概。
 
  【刘刚】:本来,你是害怕的,你留恋生命;可是,当你面对警察写下这
句话后,你一下就感觉到你已经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
 
  【胡平】:是的,人就是这样实现了生命的超越,进入到一个更崇高的境
界的。正如我当初读到军涛写给律师的信时一样,我能够体会到你们在做出这
样一番举动后那种心灵的宁静、从容与坦然。因为你们知道你们完成了一件极
其重要的事情。
 
  在秦城在辽源
 
  【刘刚】:在秦城监狱受到很多折磨。我联络难友,经常展开抗争。刚开
始我们约定每个月前五天进行绝食。后来发现这样做对大家身体伤害太大,又
改为每年的四月五日、五月四日、六月四日、七月一日、八月一日、十月一日
进行绝食。许多次是很多人一道进行的,为此也受到多次惩罚。有时,警察叫
人恐吓我,殴打我,我奋起自卫还击,警察打开门说别打了,咱们玩别的。(
笑)
 
  【胡平】:你在秦城关了多久?
 
  【刘刚】:一年十个月。
 
  【胡平】:和北京相比,外地是否更恶劣?
 
  【刘刚】:北京要算文明的了。到了外地监狱,首先就要挨打。九一年四
月一日,我们被转到外地,先说要送到长春,到了沈阳公安局六处看守所,一
进去武警就拿着枪托来打。到了长春也是如此。这是他们的习惯,见面礼。
 
  【胡平】:古代叫做杀威棒,像水浒传里的武松,一送到监狱,先打你一
百棍再说。
 
  【刘刚】:四月二十三日,我们十三个政治犯送到辽源第二劳改支队。一
下车就来下马威,来了二十多个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打。后来解释说为什
麽要打,是因为我们眼神不对,没有低头认罪的样子。当他们用仇视的眼光盯
我们时,我们不是像狗一样表现出乞怜的神情,而是用严正的眼光回敬他们。
 
  在预审阶段,当局想逼出你的口供。生活条件很恶劣,但折磨还不算太多
。到了判刑入监狱,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思想上洗脑,在肉体上折磨。他们要你
改造思想,改造不了就用暴力折磨强迫你改。一个负责人说:我一手拿蛋糕
,一手拿电棍。我就不信有谁不要蛋糕专要电棍。我对他们说,你们就是要
把别人变成电影《追捕》里的那个横路进二,你们不如发明一种药给别人打进
去,然后叫别人干什麽别人就干什麽,叫别人跳楼别人就跳楼,省得费那麽大
劲。在辽源监狱,我们受到极大的折磨,讲也讲不完。
 
  【胡平】: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刘刚】:比如说,他们要求我们每天背诵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是一本小
册子,我带出来了。
 
  【胡平】:我还没见过。
 
  【刘刚】:可以印出来给大家见识见识,一共有五十八条,六千多字。他
们用刑事犯来管教政治犯,每天抽背,正着背还要倒着背,背错了多少就打多
少。刚进监狱我们有个误会,看到日程表上列了大量的学习时间,以为真是学
文件读书写字,后来才知道学习实际上是体罚。要你面壁反省,坐一个小板凳
,有时是坐一块砖头,一丝一毫不准动。在所谓学习中,随便抓你一个错处就
动电棍。
 
  我们忍无可忍。我串连一批难友,在一次考试中集体罢考。警察来了好几
十人,一齐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我们。有些人到最后几分钟支持不住了。不是
他们软弱,是那目光太凶狠。后来我们这些一直坚持的人,被他们一个个轮番
拖去打。几个人上来,拉住你的手一拧一转,胳膊几乎立刻就伤了,人疼晕过
去。我出狱后和几个关在别处的朋友一交谈,了解到别处的情况也是这样。
 
  然后我被带到严管队,几个警察上来就是几十个耳光,过一会儿,我
脸肿得像馒头一样。一个警察炫耀说,谁能经得起我三个耳光,我就佩服他。
他打了我一连串耳光。犯人把这种打耳光叫做拼盘,这是五月二十四日,
刚到辽源一个月的事。
 
  九一年七月南方水灾,辽源监狱特别想出风头,组织献爱心募捐,弄
了几万人民币,上了中央电视台。实际上这个捐款过程十分血腥。狱方要求每
个犯人捐出十元二十元。政治犯由刑事犯管,一些刑事犯要政治犯多交钱,他
们就可以少交钱或不交钱。有一个政治犯因为没有钱,所以叫捐钱时没吭声,
几个刑事犯就上来用皮鞭抽打,警察中队长也上来用脚猛踢。我说我帮他交了
三块五角钱(这是我们每月的零花钱),可是他们还是不答应。
 
  凌源二支队非常恶劣。队长刁小天上窜下跳,六四后几次向上级请命,要
求把全国的政治犯都交给他们管理,中央拨款五百多万人民币,盖了一个可容
纳万人的监舍楼,但后来没有转来这麽多政治犯,直到九四年,才迁进了一部
份刑事犯。当时给这群监舍楼取名暴犯楼(意指暴乱份子),我给他取名暴动
楼。
 
  【胡平】:像你刚才讲到的刁小天这种恶劣的典型,真应该把他们的劣迹
记下来,公布出来。
 
  【刘刚】:刁小天极其恶劣,一言一行学毛泽东的样子,蛮横无理,说一
不二。他领参观团参观猪圈,指着两百多斤的大肥猪对人说这是三个月养的。
有犯人提醒他这些猪已经养了一年半。事后他把说这话的犯人打一顿,对他说
,我说是三个月就是三个月。他领参观团去食堂,那儿捆绑着一些大肥猪,他
说我们天天给犯人吃肉。有犯人对参观团说,你们一走,这些猪就送回圈了。
当然,说这话的人事后也免不了挨电棍。后来,连那些作摆设的猪都成了条件
反射,一放出圈就往食堂的杀猪案子上跑,让你捆,知道不会挨刀,事完后还
可以大吃一顿。
 
  每天,刁小天坐在门洞里,脱了鞋扣脚,盯着过往的犯人。看着谁不顺眼
,就把谁叫过来拿起鞋乱打,嘴里还训斥着,有时候知道打错了人也还是打。
在监狱里,警察用电棍打人是家常便饭,打得犯人叫唤,在外面听起来你会以
为是屠宰场。
 
  刁小天一手遮天,他把他儿子刁烈也弄来管犯人,连升三四级。刁烈最喜
欢变着花样整人。他说我的样子就是不服管教,因为我没像有些犯人那样,一
见他眼色就知道该点烟还是该倒茶。他要训练我也学会看他眼色点烟倒茶。我
故意做了一次,然后把这事告诉了新闻界,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让我点烟倒茶了
 
  刁烈随时寻机害人。狱方要我们糊火柴盒,发一把剪子。我上厕所,把剪
子放在书桌里。刁烈说我要给你加刑,因为你藏凶器,若有人拿这把剪子杀人
,就有你的责任。刁烈要我上厕所时也要随身带着剪子。可就在这同一天,当
我带着剪子又上厕所时,他又说我可以一脚把你踹死,因为你带着凶器,要杀
国家政府干部。就是这个刁烈,还不断地在犯人之间制造事端,挑起斗殴,实
在恶劣透顶。有趣的是,刁烈刚来监狱时还是一头黑发,很快就长满了一头秃
疮。大家都说是报应。
 
  这批警察打人还有一套理论。一次,我父亲——我父亲也是警察——来探
监,对他们说不应打犯人。他们倒振振有词地说,自古以来监狱里就是要打犯
人的,不打犯人就不叫监狱。象你这样心慈手软的就不配当共产党员的警察。
 
  有几次我抗议警察用电棍打人,他们说,警察用电棍打人是合法的,要不
,上级为什麽发电棍呢?我说,上级还发了枪呢。你用枪打死我们吧。
 
  【胡平】:这真是赤裸裸的法西斯行为。
 
  【刘刚】:我们进行了几次绝食斗争。九一年十一月十五日贝克来访,我
联络大家绝食。开始警方没镇压,还做了肉包子引诱我们。二十小时之后对我
们隔离殴打。在这次绝食前,我用暗语告诉前来探监的弟弟,把这件事透露了
出去。结果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警方对我们的惩罚没有上几次那麽狠毒。我
们提出了几点要求,要求把政治犯与刑事犯隔离,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包括刁
氏父子),要求缩短劳动时间。那时,当局刚刚发表人权白皮书,我们要求实
行白皮书,照白皮书说的要就近服刑,等等。这次斗争很成功。我们的生活条
件有明显好转,劳动时间也缩短了。
 
  我们在监狱里受的折磨太多。必须讲清细节,包括警察的口气表情,才能
给大家一个清楚的印象。
 
  【胡平】:我在八九年写过一篇文章,其中讲到记变天账。善有善报,恶
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专制者干坏事,一向借助于庞大的镇压机器,
造成群体犯罪。这就使得那些作恶者能够以无名氏的身份躲避罪责。我们要善
于把犯罪的责任明确到每一个个人身上。索尔仁尼琴讲得好:这种人只有当他
们是大机器中一个不被察觉的零件时,他才是有恃无恐的。但只要责任一集中
到他身上,光束直接照着他的时候,他便脸色发白,十分恐慌,他知道他也等
于零,他也能在任何一块果皮上滑倒。我们要告诉他们,你们虽然身处一部大
机器之中,但你们还是可以选择的,事实上也总是在选择。同样是执行上级命
令,是消极应付,还是拼命嚣张。做好事记个红点,做坏事记个黑点。
 
  【刘刚】:我的体会是,共产党专制机器虽然凶残,但也没有什麽了不起
。只要我们不屈服,它也无可奈何。关键是我们大家都从自己做起,能做多少
做多少,至少是不要充当他们的打手,为虎作伥。
 
  实现民主保障人权
 
  【胡平】:你和陈子明、王军涛他们在八九之前就有不少接触?
 
  【刘刚】:是的。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当局处处作梗,找一个破坏一个
。后来与子明、军涛结识,彼此十分认同。那时,我后面有一大群尾巴,子明
的研究所也受到严密监视,有些事不方便合作,只能分头做。在经济上他们给
了我很大支持。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当时无法坚持下去。子明他们早在八九之
前就做了大量工作,可惜外人知道很少。
 
  【胡平】:子明他们的工作,对后来的八九民运有很大的意义。
 
  【刘刚】:现在,共产党对异议人士实行经济封锁,尤其是对有些异议人
士,出狱后继续骚扰迫害,把人逼上绝路。例如我自己,出狱后完全没有经济
来源,找工作,申请个体户都遭到封锁。当局故意刁难,起初要你准备这个准
备那个,等你什麽都备齐了,它又不批,让你在精力财力上都受很大损失。警
察多次打伤我弟妹,还扬言要打我父亲。我母亲身患瘫痪,我在家里,不断受
骚扰,直接威胁我母亲的安危。据说李鹏曾下过指示,说对刘刚及其亲属要严
加监视,若有出轨行动,就采取断然措施。一付六四屠夫嘴脸。我在大街上,
几次被人用摩托车故意冲撞。还有警察呆在家门口,对着我们摆弄枪枝。
 
  【胡平】:这是一个值得高度注意的动向。
 
  【刘刚】:和我有类似遭遇的人还很多。我们大家可以看到,中国的人权
状况,究竟是随着经济发展而好转了呢,还是在许多方面更恶化了。我们必须
唤起世人对这些情况的重视,尽自己的力量给国内人士支持帮助。归根到底,
只有改变专制,实现民主,才能真正保障人权。
 
  【胡平】:六四又要到了。我相信你的讲话会给大家很多启发和鼓舞,希
望你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北京之春》1996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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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updated 03/15/08